且说自打进了冬月，整个邺城便阴冷的厉害，打晌午起，天降玉絮，又冷不防的刮起冷风来，叫人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袄子。
眼瞅着临近年关，家家户户都筹备着过节，各处喜气洋洋，偏偏朱家生了不愉快出来。
“好端端的怎么就落到水里头去了？要是叫齐氏一家子晓得，可怎么了得！”朱宝襄将三步并作两步，急哄哄的往西跨院的东厢房那头赶，嘴里头止不住的骂道，“大姑娘的身子本来比不得旁人，要是因此落下了病根，你们可等着挨板子吧。”
她身后跟着的丫鬟，小跑了两步才看看跟上了她的步子：“倒也不是底下的人没看住，还不是为着崔家的婚事，三姑娘恼了，直直把大姑娘推了下去，到底都是嫡出主子，那些做丫鬟的也不敢拦。”
说着话，朱宝襄的脚就踏进了屋子，看着黑了脸的朱老太太，赶忙绕到她的身后站定。
朱宝璋跪在屋子的中间，脸上的妆容被眼泪晕开，手里头紧紧捏着自己的帕子，不敢抬头看朱老太太：“祖母，崔家哥哥的婚事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定下的，凭什么就让给大姐姐，何况我又不是有意推她入水的，是她脚下……”
“祖母别恼，我方才来得时候听太医说，大姐姐没什么大碍，祖母虽然顾及着齐家那边，可也得多疼疼三姐姐才是，到底是失了亲娘的，没得叫外头的人说咱们刻薄。”朱宝襄晓得朱宝璋说得越多，越叫朱老太太心烦，索性开口打断了她的话，伸手替朱老太太捏肩。
她凑近朱老太太的耳朵：“而且，您还想将大姐姐嫁到三姐姐外祖家去的，得罪了三姐姐，大姐姐过去只有受气的份。”
朱老太太的身子轻轻一斜，躲开了朱宝襄的手：“呵，你倒嘴乖，惯会讨大房的心。”
“老祖宗，天地良心，我可从没有一点私心的。”她的手悬在空中，进也不是，退也不是，却还得硬着头皮解释。
“没私心？你爹是个庶出的，你也没得跟这院里头的姑娘们论姐妹，要不是这院里头没个能挑事的，管家的事儿能落到你头上？”朱老太太一句接着一句，叫朱宝襄一言不敢发。
一时间，屋子里头的气氛实在尴尬，除了朱宝璋止不住却又不敢高声的抽泣，竟连一声咳嗽也不闻。
朱宝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，好好地死了就算了，偏偏又重生在朱家这个受气庶女的身上，想她前世可是堂堂的恭王世子妃，哪里受过这种委屈。
说起来如今的朱宝襄并不是真正的朱宝襄，而是昭和长公主的嫡女，恭王的世子妃，因着难产大出血，太医都说回天无力，可怜她连自己女儿的面都没见过，就咽了气，可一醒过来，竟然落在了朱家庶女的身上，不过才半月，都不知道在朱家受了多少的委屈。
约摸着半盏茶的功夫，里屋的老嬷嬷快步走了出来，朝着正座上的朱老太太福了个礼：“老夫人，大姑娘醒了。”
得了这个消息，朱宝襄赶忙将朱老太太搀扶起来，一瘸一拐的往里头的套间里去。
因着烧了熏炉，一打开帘子便有一股子暖香扑了出来，朱宝襄只觉得呛人得紧。
朱老太太看着朱宝意单薄的身子窝在床上，‘心肝肉’的赶着，可说白了也不是真的心疼，朱宝襄清楚，不过是临近年关，这大姑娘的外祖家齐氏一门是要过来拜年的，要是见自己的外孙女病着，他们怎么会罢休。
“老祖宗，既然大姐姐醒了，可别叫三姐姐一直跪着了，要是跪坏了身子也是一桩罪过。”看着朱老太太跟朱宝意的舔犊情深，朱宝襄上前打破了这个场面。
要说朱宝襄的爹是个庶子就罢了，偏偏她还是个庶女，朱家上下谁也能踩她两脚，这管家的事是谁也不愿意受这个罪才硬生生推到她身上的。
可全家上下谁也不领她的情，就连朱宝璋都哭着骂道：“你别在这儿装好心，我知道你得了三房的好处，又觉得我外祖家不比齐家有出头之日，便带头作践我，什么好的东西不是先紧着三房的，轮到我手里，还不知道是哪辈子的腌臜物。”
不过两句话，朱宝璋可是把火引到了朱宝襄的身上。
朱宝襄闻言，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，她就知道一个是镇守北疆的崔大人的外孙女，一个是户部尚书齐大人的外孙女，都不是他们朱家能得罪得起的，最后只能她这个受气包抗下所有。
要是给朱宝璋的都是腌臜物，那她自己手里头只怕乞丐都看不上的。
“四丫头！你说实话，往日可是你带头欺负她的！”朱老太太一声怒吼，朱宝襄就立马跪了下去。
她满腹的委屈，可也清楚得很，家里头是没人会替她撑腰的：“祖母明鉴，我从没不待见过三姐姐，凡是要给姐妹们的，都是依着长幼顺序来送的，何来作践之言？”
“信口雌黄！我看家里头如今这么乌烟瘴气，都是你管家不力，说再多也不过是推脱之言！”朱老太太怒目圆瞪，哪里还有方才对着旁人的慈爱。
既然今日是铁了心的要把罪责安在自己的头上，朱宝襄也懒得辩解，左右不管怎么说，都不会改变她的偏见：“祖母既然如此说，那孙女只能辞去管家一职，也好叫祖母跟伯娘婶娘们少操些心。”
尽管朱宝襄这般说，可她心里头清楚得很，朱老太太是断然不会收了她的管家之权，毕竟大房的继室是朱老太太的内侄女，三房的大娘子是户部尚书的女儿，不管谁掌了权，另一方都要不依不饶。
也只能把她这个庶出二房的庶女拉出来做这个炮灰！
“混账东西！”朱老太太快走两步到朱宝襄的身前，直接一巴掌打了上去，“我看是惯的你无法无天了，跪到家祠里头去，没我的话不准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