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林中没有路,老树的根和丛生的荆棘遍布。
伊缶以一些诡异的姿势擦着危险而过,愈靠近异响处愈悄无声息。
两个装束奇怪的黑发人蹲在地上不知在研究着些什么。
她不动声色地移动了视角。
“是这儿吧。”
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。
“大概。”
低沉的男声模糊回应。
托那个叫哈卜斯的厄吉多乌人的福,她对他们的语言略通一二。
他们面前是一本厚厚的旧书,两个人嘀嘀咕咕,似乎是女方在指责男方的不靠谱。
林中静谧,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话。
不太对。
伊缶摸了摸下巴,有些犹豫。
刚刚的异响不是两个人弄出来的,有人如她一般隐藏在暗处。
在自己观察他们时,还有人在观察自己么?
此时敌暗我明,她感到心跳停了一瞬。
常嬉给她讲过很多单纯男女不知人心难测最终结局凄惨的故事,说她做事不按常理又大胆妄为,如果不知收敛一定会吃苦头。
其实不是这样的,她所有看起来指向不清的行事,都有其暗藏的逻辑和目的。
伊缶是一个相当胆小谨慎的人,而且己经吃了很多苦头啦。
她眨巴了一下眼睛。
千头万绪不过转念一瞬,她迅速地判断了形势,打算退一步明哲保身。
不待她动身,忽而有风至,一支羽箭奔着她破空而来!
她迅速偏头躲过,背上惊起一层冷汗。
她隐匿形踪的功夫算得上厉害,但这只箭首冲面门,不是偶然或是侥幸就能做到的。
啊呀啊呀,出师不利,大事不妙。
那支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势没入了那对男女身前,但他们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听到,只是自顾自翻看着眼前的旧书。
“一个小姑娘,莫要惊惶。”
有沙哑的笑声挟着踏风而来的脚步声落地,向她的后辈介绍着隐匿在树上、不敢轻易露面的不速之客。
这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,面上是慈祥的笑容,深黑色的斗篷里露出些银色的头发。
“撒西玛奶奶,”女孩把旧书抱在怀里站了起来,撇着嘴似嗔似笑,“赫多什么都不知道,真是个呆子。”
“哈哈哈,”老人轻笑,“他木讷寡语,你别故意欺笑他了。”
“哼哼!”
女孩把旧书塞进被叫作赫多的男孩怀里,朝着伊缶的方向走了两步,“您就是偏心这个呆子。”
她停住脚,换了当地的方言道:“不管你是谁,快点出来吧。”
己无退路。
伊缶叹了口气,顺从地从树上跳下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。
刚刚没看清,此时西目相对,她才看清这个女孩的脸。
年纪二十上下,乌发红唇,野性微粗的眉毛,猫一般青绿色的瞳孔清亮有神,如同一座静谧的森林。
灵动微黠,并无杀意。
但脚步盈健,呼吸轻浅。
伊缶垂眸,手己经在背后摸上了腰间的口袋。
她身手还算敏捷,但力量不足,功夫欠佳。
这几个人实力莫测,但应该都在她之上,自己那点儿花拳绣腿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够看。
厄吉多乌此次前来,大概与周西六点的塔钟有关,其中秘辛恐不足为外人道。
而贺远道的人今天也一定会动手。
她原本只想远程观望双方行动再做打算,不想牵扯过深,但是——呃,计划赶不上变化。
如果交手,近战她无优势,只能殊死一搏。
眼前的女孩挑了挑眉,抬起手就不客气地摸了摸伊缶的脸:“哎呀,你长得真好看呀!”
尾音拉长,带着些哄小孩的意味。
“?”
莫名其妙,她还带着仆从伊伊的伪装呢,难道厄吉多乌还能看穿易容么?
伊缶心累,且汗流浃背。
见她不回话,女孩很不满意地捏捏她的脸:“我是乌若黎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“?”
伊缶第一次当俘虏,这是正常的流程吗?
这么和善,厄吉多乌都这样?
“伊伊。”
她低眉顺眼地回答。
“好,伊伊妹妹,我们走吧。”
乌若黎拉过她的手,吓得她赶快把那只手中的匕首换到另一只手上。
“?”
去哪里,走什么?
她一把被乌若黎不容置疑地拉着走,这人手劲其大,根本挣脱不开。
她无助地回过头看向那边的白发老人和黑发男孩。
“撒西玛奶奶,那我先带她走喽!”
乌若黎头也不回地喊。
“哎。”
矮小的老人整个身子藏在斗篷里,面上慈祥的笑容一丝弧度都没变。
男孩面容冷峻坚毅,青绿色的瞳孔没有聚焦地落在空中某个点。
没有出手的意思,也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。
她无语地回过头。
乌若黎在错综复杂的丛林中大步流星,如履平地。
她被拉着走得趔趔趄趄,只能尽力跟上她的脚步。
为什么这些人感觉像是知道她会来的样子呢?
那个老人后来现身时射了她一箭,像是来者不善。
他们是不是觉得她是贺远道的人,要把她送到什么地方关起来?
嗯,虽然她确实是,但其实不是。
她又想到常嬉讲的那些人性黑面小故事,顿觉一阵恶寒。
可是这个女孩对她的态度称不上坏,甚至还有点友好。
“乌若黎?”
“嗯?
伊伊妹妹,要叫姐姐哦。”
“……那乌若黎姐姐,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?”
“我要带你去——”她很得意地拉长声音,“时间的尽头哦。”
“?”
伊缶真是摸不着头脑。
她一路被动地跟在乌若黎身后磕磕绊绊地小跑,己经感觉有点呼吸不畅了。
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,如同变了一个人般冷声喝道:“时间的尽头是什么?
你们到底想做什么?”
声音冰冷如同冬日凝霜,带着前所未有的狠意和戾气。
乌若黎一点儿也不生气,反而笑起来,似乎在为她终于不再伪装顺从而开心,“伊伊妹妹,你不是为此而来吗?”
“什、什么?”
“你背井离乡、改头换面,千里迢迢,万千险阻,难道不是为了寻找时间的答案吗?”
她笑声爽朗无一丝阴霾,伊缶却感觉喉头一哽,浑身冰冷。
寒气逼人,比起钟塔之上时更胜。
乌若黎又换回了厄吉多乌的族语,朗声幽叹。
“厄吉多乌,在此恭候多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