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靖平帝的女频言情小说《惊山月秋蘅靖平帝》,由网络作家“秋蘅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秋蘅在三十年后的大夏停留的那十年里,很喜欢读书,正史、野史,乃至民俗话本。她不是喜欢那些发生过的真实或故事,而是在无数个想念爹娘的日子里,妄图从纸堆中找到云峰村,找到以采香、制香为生的一对夫妇。只可惜爹娘这样普通的小老百姓是不会被记载的,她读到的是此时大夏鲜花着锦下的腐朽,华服锦袍下的苍白,风雅无边下的丑陋。皇亲贵胄、文臣武将中,永清伯本不起眼,却因卖孙女求荣留了名。在大夏,一些爵位并非世袭罔替,等到最后一代便身死爵除,但若天子加恩就可再传一世。永清伯府就面临这样的困境,永清伯为把爵位传下去极力讨好权倾朝野的宰相方元志,竟把一个孙女送与其孙为妾。当她从王妈妈口中发现秋家原来就是书上记载的那个秋家,便知道这是她该来的地方。先生说,国之...
《惊山月秋蘅靖平帝》精彩片段
秋蘅在三十年后的大夏停留的那十年里,很喜欢读书,正史、野史,乃至民俗话本。
她不是喜欢那些发生过的真实或故事,而是在无数个想念爹娘的日子里,妄图从纸堆中找到云峰村,找到以采香、制香为生的一对夫妇。
只可惜爹娘这样普通的小老百姓是不会被记载的,她读到的是此时大夏鲜花着锦下的腐朽,华服锦袍下的苍白,风雅无边下的丑陋。
皇亲贵胄、文臣武将中,永清伯本不起眼,却因卖孙女求荣留了名。
在大夏,一些爵位并非世袭罔替,等到最后一代便身死爵除,但若天子加恩就可再传一世。永清伯府就面临这样的困境,永清伯为把爵位传下去极力讨好权倾朝野的宰相方元志,竟把一个孙女送与其孙为妾。
当她从王妈妈口中发现秋家原来就是书上记载的那个秋家,便知道这是她该来的地方。
先生说,国之将亡,必有妖孽。大夏京城沦陷,幼帝被迫南逃,有五人罪不可恕。这五人,便是需要她铲除的妖孽。
五年时间,若能做到,大夏或有转机。若做不到,她将经历的,万千夏人将经历的,就是她后来所在的那个血淋淋的乱世。
宰相方元志,便是她的目标之一。
“这就是蘅儿?”永清伯打量着秋蘅,露出满意的笑容。
秋家小一辈男丁少,女孩儿多,秋家女的美貌在京城中也是有些名气的。
“见过祖父。”
永清伯问了几句话,老夫人就命婢女领秋蘅去安顿,其他人也散了,只留下秋管事。
“不是说只是寻常农户,怎么还有婢女?”老夫人一手端茶,问起芳洲。
“六姑娘哀恸养父母离世,小人一直没好问……”秋管事讲了秋蘅日日上山守坟的事。
等秋管事退下,老夫人冷下脸:“真是晦气。”
永清伯却笑呵呵的:“人都接回来了,就不提以前了。”
“要不是长春侯夫人——”老夫人话说一半,咽了下去。
对这个孙女的回来,她并不期待。
十年前这丫头随小儿子逛灯会时走丢,小儿媳杜氏正怀着身孕,伤心早产没多久就病故了。从此后,她有了一个整日醉醺醺的儿子和一个体弱的孙子。
前不久回京的长春侯夫人约她喝茶,提起路过随云县遇见一位小姑娘,长相酷似杜氏,寻思有可能是永清伯府早年走丢的六姑娘。
当年六丫头走丢在京城掀起了好一阵子议论,如今长春侯夫人好意来提醒,永清伯府若毫无表示就容易被人非议了。
老夫人与永清伯在聊秋蘅,离开千松堂的秋芙姐妹,话题也是她。
三月的园中姹紫嫣红,五姑娘秋莹以手指绕着香囊上的彩绳,笑意盈盈:“没想到六妹妹那么好看。”
四姑娘秋芙脚下一顿。
三姑娘秋芸嘴角微撇:“五妹是瞧新鲜吧,论容貌谁有四妹出众。”
“行了,这有什么好比的。”秋芙瞥了眼秋莹手中把玩的香囊,把秋蘅送的香囊往花丛中一掷,“这么粗糙的玩意儿,亏得五妹稀罕。”
秋莹讪讪收起香囊:“也是玩个新鲜。”
二姑娘秋萱回到闺房,却把香囊拿出来轻嗅。
“姑娘喜欢六姑娘送的香囊?”婢女笑问。
秋萱垂眸看着布料寻常的香囊,若有所思:“这香味倒是独特好闻。”
秋蘅是在归置箱笼时见到的秋枫。
永清伯有三个孙儿,长孙秋杨出自二房,今年十六岁,正在国子监读书。次孙秋枫十一岁,是她血缘上的亲弟弟。秋松刚满十岁,王妈妈特意提醒,三公子是大房唯一的男孩儿,宝贝得很。
秋蘅先见到的是秋松。
体型壮实的男童扭着头,拉扯后面的人:“磨蹭什么,快来看看你姐姐长什么样儿。”
瘦弱单薄的男童一个趔趄被拽到前面,一抬眼与秋蘅四目相对。
秋蘅想,这孩子可真瘦啊。
“你就是三叔当年弄丢的女儿?”秋松一副稀奇语气。
秋蘅抬眉:“你是——”
“我叫秋松。你当年是怎么丢的啊?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
“你那时不都五岁了吗,怎么会一点不记得?”一脸肉的男童凑到秋蘅面前,语气恶劣,“你该不会是假冒的吧?”
“三弟,你不要这么说——”
“她都没说话,二哥急什么?啊,我知道了,二哥羡慕我和大哥都有亲姐姐,急着认个乡下来的假货当姐姐喽!”秋松拍着手笑。
秋枫神色难堪,抿紧了唇。
“三公子这般顽劣,不怕我告诉老伯爷、老夫人?”
“你还要向长辈告状?不嫌丢脸。”
秋蘅轻笑:“看来三公子从不向长辈告状。”
秋松胸脯一挺:“那当然。”
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,怎么会告状。
“这样啊。”秋蘅点点头,突然拽过秋松按在桌上,扬手照着他臀部狠狠打下去。
“呜呜呜——”吃痛之下秋松惨叫,却被一只手堵回了喉咙里。
令他惊骇的是竟然挣不脱,只能承受一下比一下还痛的殴打。
比秋松更惊骇的是秋枫。
本就瘦弱的男童脸色发白,抖着唇说不出话来。
秋蘅打痛快了才松手。
“你敢打我!”秋松跳起来,疼得龇牙咧嘴。
“那你去告状吧,就说被我这个从乡下来的假货把屁股打肿了。”
“你,你等着!”秋松扭头走了。
屋内一时安静下来。
缓了好一会儿,秋枫皱眉道:“你会有麻烦的。”
“他会去告状?”
“不管去不去,惹了三弟不会好过。”秋枫深深看秋蘅一眼,转身走了。
芳洲走进来,凑到秋蘅身边揉着眼:“姑娘,我刚刚好像站着睡着了,梦见你猛打一个小胖子。”
秋蘅拍拍芳洲的胳膊:“不要白日做梦,我真的打了。”
芳洲扶额,再无法自欺欺人:“要是老夫人他们知道了——”
“这么丢脸的事,这种破孩子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“万一呢?”
“有万一再说,不必提前烦恼。”
晚膳是在千松堂用的,秋蘅见到了秋大老爷和秋二老爷,至于她的生父,说是喝醉了扶回来的,还没醒酒。
秋蘅无视秋松暗暗投来的凶狠目光,安安静静用了来到秋府的第一顿饭。
转日一早,秋蘅按着王妈妈的提醒前来千松堂请安,秋三老爷跌跌撞撞冲了进来。
秋蘅在那十年里要学的很多,最苦的就是习武了。站一个时辰对她来说轻轻松松,可她还有五个人要杀,委实没有时间享受这份轻松。
“六姑娘可以开始了。”秋蘅的一时沉默在朱嬷嬷看来就是不情愿,心中一声冷笑。
行立坐卧无可挑剔又如何,什么时候学好,自是她说了算。
“请朱嬷嬷明示要学成什么样,是以几位姐姐为准,还是另有要求?”
朱嬷嬷听了这话,当即沉了脸:“六姑娘照奴婢说的做就是,什么时候可以了奴婢自会告知。”
秋蘅摇头:“没有明确的目标,我会吃不下睡不着。”
这是什么荒唐借口?
刚刚见到秋蘅举手投足不逊于任何贵女的震惊转为被挑衅的恼火。
“六姑娘若是这种态度,请恕奴婢无能,只好请老夫人另指人来教。”
“那我去问问祖母。”秋蘅抬脚往外走。
朱嬷嬷愣了一瞬才追出去。
这六姑娘怎么回事儿,不怕威胁的吗?
走出冷香居,秋蘅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左侧。
那处花枝微微晃动,一个小厮飞奔而去。
“公子,六姑娘出来了,看着是去千松堂。”
“好!”秋松一拍手,抓着弹弓跑了出去。
这边朱嬷嬷赶上秋蘅,低声警告:“老夫人才安排六姑娘好好学规矩,六姑娘就去找老夫人闹,不怕老夫人责罚吗?”
秋蘅徐徐而行,一副天真模样:“我是去和祖母讲道理。”
讲道理?没受过教养的小丫头果然愚蠢可笑。
“六姑娘可想好了,若惹得老夫人不快,奴婢只好对六姑娘更加严格要求了。”
秋蘅偏头:“朱嬷嬷不想惊动老夫人的话,我们就回冷香居。以后我学得轻松,朱嬷嬷教得也轻松。”
“奴婢一个下人可没什么想法。”朱嬷嬷面无表情,拒绝了让她放水摸鱼的暗示。
原先伯府五位姑娘,连进宫去的大姑娘算上,就没有这样不服管教的,她倒要看看六姑娘在老夫人那里能讨什么好,真是无知者无畏!
“朱嬷嬷如此刚正不阿,难怪祖母选了你来教我——”秋蘅说着,脚下突然一滑。
破空声传来,一物正好打在朱嬷嬷脸颊上。
朱嬷嬷一声惨叫,惊得落在花木上的鸟儿呼啦啦飞走。躲在花木后的男童脸上得意还没褪去,发现打错了人一溜烟跑了。
秋蘅俯身捡起打中朱嬷嬷之物,收入袖中:“朱嬷嬷没事吧?”
朱嬷嬷脸颊发麻,一张嘴吐了口血沫。她盯了那口带血的唾沫一瞬,眼一黑昏了过去。
闻声赶来的丫鬟仆妇中不知谁喊了一句:“哎呀,朱嬷嬷晕血的!”
一番闹闹哄哄,秋蘅与晕着的朱嬷嬷到了老夫人面前。
老夫人脸色铁青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和朱嬷嬷在园子里说着话,突然飞来一物打在了朱嬷嬷脸颊上。”秋蘅摊开手心,“打中朱嬷嬷的就是这个泥丸。”
老夫人定睛一看,就知道这泥丸出自谁手了——松儿那孩子又胡闹了。
在老夫人看来,十岁的孙儿顽皮些再正常不过,遂转了话题:“先把朱嬷嬷唤醒。”
随着侍女一顿掐人中,朱嬷嬷悠悠转醒,一见老夫人就翻身跪了下去,口齿不清告状:“请老夫人为奴婢做主,刚刚奴婢与六姑娘走在路上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脸,定是——”
朱嬷嬷本想说定是六姑娘安排好的,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:“一个小意外,朱嬷嬷好好养着就是。春草,去取二两银给朱嬷嬷。”
做什么主?还想让她惩罚松儿不成?看来奴大欺主这话不是没有道理。
朱嬷嬷察觉老夫人的冷淡,一肚子话憋了回去。
在她昏倒的短短时间里,发生什么事了?
朱嬷嬷在秋蘅面前无视主仆有别言辞犀利,这是占了教养嬷嬷的身份,到了老夫人面前可不敢放肆,暗暗决定弄清情况再说。
秋蘅适时开口:“那孙女的教养嬷嬷——”
老夫人看一眼一边脸颊肿着,嘴角还残留血丝的朱嬷嬷,暗吸一口凉气:这命硬的丫头是真坑人啊,速速打发走才是正经。
“你先回去,等会儿新的教养嬷嬷就过去。”
“孙女告退。”
秋蘅回到冷香居,王妈妈担忧迎上来:“姑娘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祖母要给我派新的教养嬷嬷过来,王妈妈觉得会是哪位嬷嬷?”
王妈妈想了想:“如今还在府上的教养嬷嬷一共三人,其中朱嬷嬷最为严格。剩下一位鱼嬷嬷,一位李嬷嬷,奴婢觉得鱼嬷嬷的面儿大。”
“这位鱼嬷嬷,是什么样的人呢?”
“鱼嬷嬷性子圆融,说话好听……”
秋蘅了解差不多了,新的教养嬷嬷也到了,果然是鱼嬷嬷。
与颧骨微高的朱嬷嬷不同,鱼嬷嬷生了一张圆脸,瞧着和善,说的话也客气许多:“每个人步姿生来不同,六姑娘先走两步让奴婢看看,有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再调整。”
等秋蘅照做后,鱼嬷嬷沉默了。
朱嬷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,见六姑娘做得好,为了磨一磨性子恐怕会更严苛。
那……朱嬷嬷受伤被换真的是意外吗?
“请鱼嬷嬷指点。”
“在奴婢看来,六姑娘做得很不错了,是以前受过教导吗?”鱼嬷嬷一副闲聊语气,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做。
老夫人的意思,分明是想让六姑娘在冷香居安分待着,不是学好规矩礼仪就行的。
“我想和鱼嬷嬷商量件事。”
“六姑娘请说。”
“鱼嬷嬷坐。芳洲,端茶点来。”
很快芳洲过来,放下一壶茶并一碟点心。
瓷白的盘中四块方方正正的点心,样式平平无奇,白中透红一看就是那种软软糯糯的口感。
鱼嬷嬷暗想:这点心应该不难吃。
“鱼嬷嬷先喝茶润润喉,吃块红豆糕。”
鱼嬷嬷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待这位貌似不简单的六姑娘,正好拖一拖时间,于是喝了口茶,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。
香甜,软糯,绝妙的口感把鱼嬷嬷吃愣了。
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红豆糕!
秋蘅与慧娘道别,坐进马车离开了袁宅。
半路上车子突然停下,车夫的声音传来:“六姑娘,有差爷拦车。”
陪秋蘅出门的青萝就坐在车门口处,得到秋蘅示意掀起车门帘。
秋蘅一眼瞥见了胡四。
胡四见秋蘅好端端坐在车厢里,替自家大人松口气,客气道:“秋六姑娘,我们大人有事相询,就在湖边等您。”
秋蘅闻言下了马车,吩咐青萝原处候着,绕过路边垂柳往湖边走去。
湖是青莲湖,她曾跳过的。
薛寒也跳过。
秋蘅走近站在湖边的少年,屈膝行礼:“薛大人。”
薛寒转身看她,眼里有着探究:“秋六姑娘为何去袁家?”
他问得很直接,但语气并不锐利,这让秋蘅一时难以判断他的态度。
“袁大人找到家祖父,说他的一位家眷十分喜欢我做的香佩。我去袁家,为那位家眷调制一款适合她的香。”
“制香何须登门?”薛寒再问。
秋蘅垂眸:“自是有所需。术业有专攻,薛大人不理解也正常。”
“制香我是不懂。”薛寒顿了顿,盯着她的眼,“可秋六姑娘难道不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?”
秋蘅抬眼看他,捕捉到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气恼。
他在生气?
气她去袁家?
这是为什么?
那十年里,秋蘅见过太多人和事,自觉看人颇准,可她看不透薛寒。
他好像格外关注她,在意她,这不是一句怀疑她是细作而留意能解释的。
“什么君子?什么危墙之下?我不懂薛大人的意思。”秋蘅决定试探一下眼前的少年。
薛寒紧紧抿了一下唇。
他是那种偏冷淡的气质,这样强的情绪出现在脸上,并不多见。
秋蘅看他克制的样子,忍不住想:他该不会气得想打她吧?
试过了,可不一定打得过她。
想到这里,秋蘅被勾起了那晚的回忆,目光从他肩头一掠而过。
不知伤势恢复怎么样了。
“袁成海重色,秋六姑娘去他家中,等于给他可趁之机。”
薛寒本不想对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说出这番话,可她一副单纯模样,不知是真懵懂,还是假无知。
他分不清,只能挑明了说。
“我只见了他的家眷。”
“不在于见了谁。秋六姑娘踏进他家的门,就会令他生出旁的心思来。你若迫于令祖父的压力,我可以去对永清伯说。”薛寒望着秋蘅,语气认真,“我说过的,秋六姑娘需要帮忙可以找我。”
“为什么?”秋蘅问。
不是不感动,可疑惑压过感动,这感动就变得危险起来。
他究竟为何如此?
别有用心?一见钟情?
闪过“一见钟情”的猜测,秋蘅惊得被口水呛住,剧烈咳嗽起来。
薛寒本来一脸严肃,见秋蘅突然如此,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挨了雷劈的那个古怪隐疾又犯了。
对了,要进湖水里泡着——薛寒打眼一扫,身后正是青莲湖!
他当机立断抓住秋蘅手腕,就往湖里拖。
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秋蘅愣了一下,而后大惊。
“薛大人——”秋蘅苦于不能暴露力气,情急之下喊,“薛寒!”
薛寒动作一顿。
秋蘅趁机甩开他的手:“薛大人要干什么?”
薛寒定定看着她,见她俏脸微沉,语气冷静,知道误会了。
怎么办,又误会了……
红晕爬上少年耳根,令他一时无所适从。
这青莲湖,与他八字不合。
“我以为,秋六姑娘旧疾犯了。”少年干巴巴解释一句。
秋蘅扬眉。
哦,以为她犯病了。
秋蘅不由深深看薛寒一眼,心道:他真信啊……
这一瞬,一个念头蓦地浮现心头:薛寒可能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,他本性应该是个单纯的人。
抛开皇城使的身份,他也不过十八岁。
“没有那么容易犯。”秋蘅语气柔软了些。
没有了刚才的隐隐相对,薛寒的声音也软:“秋六姑娘以后不要再与袁家有牵扯了。”
“已经答应了为袁大人的家眷制香。等把香做好,就不会有牵扯了。”
等除掉袁成海,自然不会再有牵扯。
“制香那么重要?”
“心之所爱。”
“秋六姑娘可以为许多人做,不缺袁家人。”
秋蘅弯唇:“刚刚薛大人不是猜到了吗?祖父来对我说,我不好拒绝。”
薛寒欲要说什么,被秋蘅打断:“我知道薛大人可以对家祖父施压,可是薛大人用什么立场?”
薛寒被问住了。
什么立场?
非亲非故,他没有立场。
“薛大人,我不是笨蛋,会保护好自己的。我生活在永清伯府,家祖父就是伯府的一家之主,我不能事事都靠薛大人的施压来与家祖父相处。”
薛寒沉默了。
秋蘅在心中叹口气。
她逼问他的立场,就是要问出他对她如此特别的缘由,眼下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了。
不说也罢,总之不可能是一见钟情那么离谱的猜测。惊得她咳成那样,险些莫名其妙被他拖到湖里去。
上次是被他往岸上拖,专与她反着来。
秋蘅好气又好笑,唇角扬起又压下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说出这话,薛寒并不满意。
没有立场就不能向永清伯施压了?他是皇城使,不需要立场。
但她有自己的想法,他不能强行干涉。
“秋六姑娘谨慎为上,若遇麻烦,街上随处可见皇城司的人。”
“多谢薛大人。”秋蘅犹豫一下,问,“薛大人的伤怎么样了?”
薛寒微微一怔。
天气炎热,那伤好得并不快,好在用的药好,处理得当,没有恶化的趋势。
也是运气不佳,遇到那小贼偏巧打在那里。
看着少女关切的眼神,薛寒笑笑:“好得差不多了,秋六姑娘不必总放在心上。”
秋蘅再在心里叹气。
看来还没好。也是,这么短的时间伤上加伤,怎么会好呢。
她良心不安,才想听到一个好答案。
少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反让秋蘅暗暗下了决定:罢了,书上记载他那么惨,到时候她尽量帮他一把,权当回报了。
有了这个决定,秋蘅顿觉轻松。
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,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,却格外勾他心动。
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——只要想到她的身份,袁成海就心痒难耐。
他向前走了一步,声音带着笑意:“是秋六姑娘吧?”
秋蘅看向走近的人。
离得还不够近,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。
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,也不需要直接动手。
“是。”秋蘅说着,往慧娘身边靠了靠。
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,忙道:“老爷,妾送秋六姑娘出去。”
“你送吧。”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,大步向前走去。
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,急不得,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。
比如四娘,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。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,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。
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,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。
袁成海这般想着,去了聂四娘那里。
许是万事太周全,他如今反而更贪恋有点刺的花儿。四娘这样不情愿的是,秋六姑娘那样不好攀折的亦是。
慧娘把秋蘅送上马车,暗暗松口气。
老爷看秋六姑娘的眼神让人不安,该不会真如丽娘说的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吧?
真要如此,可是造孽了。
“秋六姑娘,等香好了传个话,我让人去拿。”
“好。”秋蘅点点头,弯腰进了马车。
车夫挥动鞭子,马车渐渐远了。
慧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轻轻摇头。
以后可不能请秋六姑娘到家里来了,不然糟蹋了小姑娘不说,院子里真添了这么个高门贵女,她们恐怕都要失宠了。
车厢中,青萝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女,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姑娘,婢子斗胆,有话要说。”
秋蘅睁开眼,眼神温和:“你说。”
青萝轻吸一口气,为自己壮胆:“姑娘,那袁大人名声极差,今日一见也不似清正之人。您频频去袁家,会吃亏的。”
她想不通。
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家贵女,与袁成海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,不怕坏了名声吗?
这么久相处,姑娘行事虽莫测,人却极好,对她们从不苛待。连她这样的丫鬟都听说了有义士冒险贴麻纸的事,她不愿看到姑娘因那百姓咒骂的奸贼名声受累。
看出青萝的担忧,秋蘅一笑:“那以后不去了。”
今日遇到袁成海显然不是巧合,而这无疑引起了慧娘的顾忌,以后慧娘应该不会请她登门了。
好在她想做的已经做了。
至于名声,若能完成她要做的事,名声又算什么。
“姑娘——”青萝有些不信。
她一提就说不去了,姑娘好敷衍。
秋蘅失笑:“真的不去了,你别担心。”
青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:“婢子是怕传出去对姑娘不好。”
“这两次去袁家都没大张旗鼓,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,除了皇城司那样特殊的衙署,不会有人注意的。”
便是皇城司,能留意到她恐怕也是因为薛寒。
秋蘅用来宽慰青萝的话其实没错,谁知很快就被打脸了。
风言风语是先从外头起来,传入老夫人耳里的。
“去把六姑娘叫来!”
秋蘅这几日专心制香,一直都在冷香居,随着老夫人派来的婢女去了千松堂,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。
“祖母。”
看着屈膝行礼的孙女,老夫人一拍桌几:“你给我说说,前几日去了哪儿!”
这个死丫头,动不动打着买香的名义出门,竟然跑到非亲非故的高官家里去!
那袁成海贪财好色、鱼肉百姓的名声因着层出不穷的麻纸,如今是无人不晓,这丫头是昏了头吗?
老夫人一想外头那些话就气得手抖,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:“说啊!”
茶杯摔在秋蘅脚边,四分五裂,茶汤飞溅。
“去过香铺,还去了袁家。”
“袁家?哪个袁家?”见秋蘅直接承认,老夫人更生气了。
还有脸承认!
当然要是不承认,会更更生气。
“袁成海袁大人家里。”
老夫人伸手一指,恨不得戳到秋蘅脸上去:“你去他家干什么?”
“他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——”
“家眷?他有什么家眷在京城?”老夫人的手指终于戳到了秋蘅额头上,“你个死丫头是昏了头吗,把他那几个小妾当家眷?”
不怪外头的话传得难听,说秋六姑娘频频出入袁家,自甘堕落。
真是气死她啊!
面对老夫人的盛怒,秋蘅一脸平静:“祖父让我做的。”
老夫人的怒气一下子卡在胸口,上不来下不去。
许久后,她才把这口气吐出来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于是秋蘅再说一遍:“祖父让我做的。”
“你为何不和我说?”
秋蘅微微偏头:“祖母不听祖父的吗?”
“你——”看着一脸懵懂的少女,老夫人突然说不下去了。
这丫头从乡野来,能懂个什么。
老东西不当人!
“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,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!”
秋蘅没有动。
还忙着做香呢,哪有空去跪祠堂。
“还杵在这里干什么?我管不住你了是吗?”
“祖母。”秋蘅上前两步,干脆在老夫人下首坐下来,拉住她衣袖。
老夫人惊了。
这死丫头是不是疯了?
少女微微仰头,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:“祖母,孙女知道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。孙女还知道对长辈要孝顺,要听祖父的话。”
这番话如重锤敲击在老夫人心上,令她神情僵硬。
要听祖父的话,要听祖父的话——
那个老东西!
“你老实回房待着去!”老夫人摆摆手让秋蘅走人,再没提跪祠堂的事。
这日,老夫人与永清伯发生了近几年来第二次激烈争吵。
“伯爷到底怎么想的,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好处,就要卖了六丫头?”
“怎么说这么难听,就是让六丫头做些香送人,又没别的意思。”
“没别的意思?外面的风言风语伯爷没听见?六丫头的名声毁了,以后还怎么嫁人?萱儿她们几个又怎么办?”
永清伯也窝火:“本来就没别的意思,谁知道怎么传开的。”
“你要不让六丫头去做,能传开?说到底是你没拿孙女当回事,随意糟蹋!”
永清伯翻脸了:“你这是翻大丫头的旧账?大丫头进了宫当着美人,锦衣玉食,身份尊贵,我哪里对不住她?至于六丫头,说不定还嫌你这祖母拦着她攀高枝儿,你当那丫头多么纯良——”
永清伯话没说完,老夫人就冲上去对着那张老脸挠去:“你逼着六丫头做惹人笑话的事,还反过来怪孩子,还要脸吗?还要脸吗?”
本来被支出去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跑进来,魂儿都吓飞了。
不好了,老伯爷和老夫人打起来了!
在韩子恒被寻回来之前,与他一同出游的几个好友,以及带的家丁护卫、女妓侍女等人,都被盘问过。
结果几个好友都说,去黛山游玩是韩子恒的提议。
这就无法怀疑到几个好友身上去了。而侍女家丁那些人都是身家性命系在主人身上的,更是问不出疑点。
这样一来,几个女妓成了被审问的重点,而陪着韩子恒的芷兰更是重中之重。
芷兰不怕被问。
她什么都没有做啊,只是做一朵解语花,及时为韩子恒添酒而已。
至于去黛山游玩,确实是她引导韩子恒的选择,但她可没有明确说出来。韩子恒那样自大的人,也不会觉得自己被人影响了。
而那些改变了她命运的纸鹤,早就被她一点点撕碎,毁尸灭迹。
其实她舍不得,但她不会犯傻留下做纪念,牢牢记在心里就够了。
调查陷入停滞之际,韩子恒找到了。
说是找到,实际上是他自己惊惶狼狈跑在林子里,遇上了寻他的人。
“我爹呢?快去和他说,有人要害我!”
说这话时,韩子恒咬牙切齿,一脸狰狞,一副要把害他的人生啖的模样。
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官员没有把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说出,温声道:“韩公子仔细说说当时的事。”
“当时我喝多了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方便,正准备转身回去,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鼻,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”
“用手捂的?”
“对——等等,是帕子,有一股味道,是迷香!”
韩子恒喊得激动,大理寺官员一脸平静。
这不是废话,一捂就昏迷了,不是迷香还能是什么。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——我醒来发现在一处黑黢黢的地方,就摸黑到处走,摸到了石壁……我猜是在山洞里,摸索了好久摸到洞口,把挡着的石头推开才出来……”
后面的事就不用问了,一直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发现了跌跌撞撞奔跑的韩子恒。
“韩公子手脚没有被捆绑吗?”
“没有。”
大理寺官员与御史台、刑部官员互看一眼。
“这么说来,歹人没打算要韩公子性命。”
不然若是捆住手脚,没有及时发现的话韩子恒就饿死在山洞中了。
这话刺激了韩子恒。
“怎么没打算要我的命?不想害我把我迷昏了丢进山洞里干什么?那歹人不仅用石头堵了洞口,外面还有藤蔓遮掩,就是不想让我被找到!”韩子恒越说越怒,“你们这样说,是想为那歹人开脱不成?我爹呢?我要见我爹!”
这般不客气的态度,若是以往也就忍了,但没了位高权重的父亲,自然没人会忍耐这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。
“令尊听闻你失踪,去黛山找你时遇刺身亡。”御史台官员开口道。
他比其他衙署知道的还多些,已经有御史准备弹劾韩悟玩忽职守,追究其生前之过。
韩悟掌握禁军多年,却在其位不谋其政,眼看着禁兵能力一年不如一年,不是没有官员忧心。曾有一些将领表达不满,被他排挤到了边线去。
如今有为国事考虑的,也有想谋私利的,无论出于什么目的,总之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。
韩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倒下,可以预见。
“我爹死了?”韩子恒一愣,“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!”
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。
“爹,我要见我爹,我爹在哪儿?”韩子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到,发疯般向外跑去。
一时没有人拦。
现在的韩子恒又不是犯人,知道父亲出事了,要去看看也是应当。
“这样看来,韩子恒只是诱饵,歹人是奔着韩悟来的。”
“那对方是细作的可能就很大了……”
几名官员讨论着,不由看向一言不发的少年。
这些年来,北齐、西姜等国没少往大夏安插细作,当然大夏也礼尚往来。
而皇城司的一大职责就是揪出细作。
薛寒这才开口:“皇城司会加大力度搜查。”
就韩悟那占着茅坑不拉屎,把禁军搞得乌烟瘴气、不堪一击的人,敌国细作是脑袋被驴踢了么,要除掉他?
这哪是细作,明明是热爱大夏的自己人。
对韩悟的死,薛寒只想拍手称快,但该做的还是要做,干脆连衙门都不去了,整日在街上巡视。
韩子恒因父亲的死发疯时,秋蘅一觉睡到下午,喝上了芳洲刚做好不久的甜羹。
累过痛过,甜食无疑是最抚慰人心的。
“都处理好了吗?”秋蘅喝了几口甜羹问。
芳洲点点头:“处理好了。”
处理的是那宽袖短衫的军服。
伯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厨房,三房的厨房芳洲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趁着午后无人,做上一锅甜羹,衣裳往灶膛一塞。
甜羹做好了,衣裳也烧成灰了。
“辛苦啦。”
“姑娘才辛苦。”芳洲眼里有着心疼。
只有她看到,姑娘沐浴时身上那些交错细痕。虽然伤口都不深,可这么多该多疼啊。
姑娘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这么能忍,姑娘走失那十日不知受了多少罪。
“能把事情做好,辛苦些也不怕。”吃过甜羹,秋蘅又困了。
一日一夜的消耗,午睡还不够。
转日韩悟被刺杀,韩子恒被找回来的消息才彻底传开。
秋蘅走在府中,听下人们议论着京城当前最热闹的事,微微一笑。
韩悟一死,那些对他不满的人终于不用忍了,想必会有更多消息陆续出来。
对她来说的佳音,对韩子恒的噩讯。
再过一日,秋蘅身上大半刮伤都好了,正在侍弄香料之时,突然感到了熟悉的灼痛。
“芳洲,今日是不是十五?”秋蘅知道日子,却忍不住向芳洲确认。
“是十五啊,姑娘你怎么了?”
秋蘅脸色发白,催促芳洲:“给我打盆冷水来。”
芳洲忙端来一盆水。
秋蘅把手浸入水中,灼痛感没有丝毫缓解。
果然不行。
没了侥幸心理,秋蘅立刻起身往外走。
“姑娘,你去哪儿?”
“我有事出门一趟,不用跟着。”
芳洲只得忍着担心停下脚步。
比起成素素的情绪外露,方蕊就内敛多了,听了秋芙的话淡淡一笑:“自然是真的,秋四姑娘怎么这么说。”
“既然是真的,成姑娘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为何这么奇怪呢?”秋芙对上方蕊的目光,不觉握紧拳。
不是不紧张,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鄙视,若一声不吭,不是她秋芙的作风。
方蕊似笑非笑,看向成素素。
成素素闲闲摇了摇团扇,轻笑一声:“我又没指名道姓,这么多姐妹都没反应,怎么秋四姑娘非要认了?”
“你——”秋芙脸涨红,被噎得没了话说。
“好了,素素,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呢。”方蕊轻飘飘道。
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为首的秋家姐妹出尽风头,以为今日还是一样的光景吗?
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,自有人让秋六难堪。
那人很快出现了。
容宁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,毫不委婉问:“秋六姑娘,外面的传闻可是真的?”
与容宁郡主走在一起的是冯采星。
“郡主——”冯采星低低喊了一声,有些担心看向众人视线中心的少女。
她以为这次聚会阿蘅不会来的。
“秋六姑娘怎么不说话?”容宁郡主紧紧盯着秋蘅。
秋蘅看着气势夺人的容宁郡主,想到了在云园蹴鞠的时候。
那是她和容宁郡主第一次见。
初见的容宁郡主鲜妍明媚,生机勃勃,热情邀请她参加蹴鞠社。
“郡主指的什么传闻?”秋蘅开口。
秋蘅的坦然令容宁郡主语气不觉缓和:“传言说秋六姑娘与袁大人的妾室有来往。”
这话一出,场面就更静了,无数双眼睛望着被郡主询问的少女,等她说出答案。
怎么有人这么沉得住气啊,换作是她被这么问,难堪死了——许多贵女这般默想。
秋蘅轻轻点头:“是有来往,袁大人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。”
容宁郡主心中的不确定彻底没了,看着秋蘅的眼神满是失望:“秋六姑娘确实是制香高手,可惜香品非人品。人以群分,我们圆团社盛不下秋六姑娘这样广交朋友的人物!”
她说着掏出秋蘅先前所赠香佩,掷入秋蘅怀中,转身大步走了。
又有一名贵女上前,把香佩还给秋蘅。
很快秋蘅就收到了数枚香佩,全是去云园之后送出去的。
当时这些人热情讨要,如今丢得迫不及待。
秋蘅看向愣在原地的冯采星,唇角微扬:“冯二姑娘要把香佩还给我吗?”
冯采星神色一震。
许多道目光从秋蘅转到冯采星。
这样的热闹也太刺激了,冯二姑娘会如何做呢?
冯二姑娘与容宁郡主交情好,听说与秋六姑娘走得也近。
被这么多人看着,冯采星不觉蹙眉:“送出去的礼物岂有讨回去的道理。阿蘅,我相信你不是传闻那样,我会向郡主解释的。”
秋蘅笑了笑,没有接冯采星的话,把香佩收起走向方蕊。
“你干什么?”成素素目露戒备。
当众这么难堪,谁知道这乡下来的丫头会不会发疯。
秋蘅直接无视了成素素,看向方蕊:“方姑娘邀请我们姐妹来玩,我和姐姐们都觉得受宠若惊。没想到造成这样的不愉快,我们就不留在这里扫兴了。”
方蕊热闹看够了,随意挽留几句,就命婢女送几位秋姑娘出府。
少了秋家姐妹后气氛一开始还有些冷,随着方蕊热情招呼,很快就恢复了热闹。话题也是现成的,正是刚离去的秋六姑娘。
回去的路上,气氛低沉,秋莹忍不住道:“早知道不来了。”
秋芙恼了:“去之前不就知道宴无好宴,现在后悔有意思吗?这次不来,以后呢?难道我们就不见人了?”
秋芸看了秋蘅一眼,抿抿唇开口:“六妹,你还是避避风头少出门吧。”
没有六妹一起,她们也不至于如此。
听出秋芸的小小埋怨,秋萱深深看她一眼,但没说什么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,这也算不得错。
“知道了。”秋蘅随口应了,并不把相府中在旁人看来天大的难堪当回事。
她回来不是为了有个好名声,有桩好姻缘,而是完成先生的托付。
若不成功,这次宴会上的大半贵女都将命运惨痛。若是成功,这相府中出现的贵女啊,也有不少会家族衰落。
秋蘅不放在心上的这次遭遇在贵女中很快传开了。
冯采星没劝动容宁郡主,去了康郡王府向埋头制香的嘉宜县主倾诉烦恼。
“阿蘅明明不是那样的人,却不解释。郡主又最看不惯不自爱的人,结果就这样了……”
嘉宜县主有些吃惊:“最近发生这么多事?回头我请阿蘅来家里玩,问一问。”
嘉宜县主还没下帖子,兄长凌云就求到了康郡王妃那里。
“什么,要我收秋六姑娘为义女?”听了儿子的请求,康郡王妃觉得太离谱了,“云儿,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
“儿子当然知道。”
“母妃不是聋子,秋六姑娘如今的名声已有耳闻,你要母妃收一个与高官小妾来往的闺阁少女为义女,想没想过别人如何议论康郡王府?”
“母妃,正是阿蘅身陷困境,才求您伸把手。”
康郡王妃有些恼:“秋六姑娘救了你,康郡王府就要予取予求?”
凌云认真看着母亲:“母妃,康郡王府并没给阿蘅什么。您若说送去的那些首饰绸缎算答谢,儿子的命是不是太轻了?”
“云儿!”康郡王妃不由扬声,最终叹了口气,“可以,但就这一次。给她义女的身份,这救命之恩总能还完了吧?”
她不愿,她膈应,可谁让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呢。
与唯一的儿子离心,是她不想看到的。
凌云摇头。
“难道还不够?”康郡王妃愣住。
如雪山白鹤的青年微微垂眸:“儿子不想瞒着母妃。倘若以后阿蘅再遇到麻烦,儿子还是会帮她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儿子对阿蘅有感情。”
“什么?”康郡王妃失声。
凌云一脸坦然:“我与阿衡四年相处,早已把她当亲妹妹待。母妃,难道嘉宜遇到麻烦,您觉得我该视若无睹吗?”
“这怎么一样,你和嘉宜一母同胞——”康郡王妃根本不信。
“感情是相处出来的,儿子远离至亲养病的那几年,是阿蘅给我带来了些许欢乐。”
是那样无关身份,无关其他,纯粹简单的四年。
一生难忘的四年。
也是无法回去的四年。
“云儿!”康郡王妃重重喊了一声,目不转睛盯着儿子,“你和母妃说实话,你对秋六姑娘当真只是兄妹之情?”
凌云坦然与母亲对视:“若有其他,儿子也不会求您收阿蘅为义女了。”
成了义妹,他才能光明正大庇护阿蘅,不会给她带来非议。
“姑娘,您慢慢挑着。”伙计一听,忙撇下芳洲,去招待慧娘。
袁大人这位女眷出手阔绰,而先来的小娘子只看不买,哪个重要不用说。
“您来得正好,才上新的香佩,有玫瑰花的样式,小人拿给您瞧瞧?”
“拿来吧。”
伙计拉开一个屉子,捧出里面的匣子打开,里面放着两枚玫瑰香佩。
慧娘拿起一枚打量,露出满意神色:“还不错,比之前方的、圆的雅致多了。”
伙计笑着附和:“咱们制香的大师都是顶尖的,因着香佩才出现不久,一时不熟悉,以后肯定越做越好,包您满意。”
一声冷笑传来,芳洲单手叉腰:“你这小二,明明我先来的,却跑去招呼别人。”
“小人不是等您慢慢挑嘛。总不能您看半天,小人这半日就什么都不干了吧?”
芳洲一指那盘子香佩:“就这些东西,还怪我挑得时间久,这么普普通通的货色我能挑出来才怪。”
伙计一听不干了,这香佩可是他们天香阁近来的得意物,岂容这么贬低。
“倒是有上好的,小人不是为姑娘的钱袋子着想么。”伙计的语气阴阳怪气起来。
芳洲噗嗤一笑,不甘示弱:“你说的上好的,不会就是拿给那位娘子的香佩吧?”
她说着走近两步,往盒子中瞟了一眼:“咦,倒是巧了,这玫瑰样式的香佩我也有,不如看看比你天香阁的差多少。”
这话一出,店内掌柜伙计就不说了,慧娘终于正眼看向芳洲。
芳洲往腰间一摸,手指勾着系香佩的彩绳,展示给众人看。
只见那古红色的玫瑰花瓣层叠而开,玫瑰香气幽幽袭来。
慧娘当即看直了眼。
掌柜更是把伙计挤开,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。
芳洲把玫瑰香佩往一边移了移,看似为了避开掌柜想摸上去的大手,实则离慧娘更近了。
于是慧娘看得更仔细,闻得更清晰。
“这香气——”慧娘动了动鼻子,再看躺在匣子中的那对玫瑰香佩,只剩嫌弃。
样子粗糙就算了,香味也非玫瑰香,真是李鬼遇到李逵的区别。
“敢问姑娘,这香佩从何而来?”掌柜对着芳洲一揖,客气起来。
如今香佩对寻常人来说还是稀罕物,来买的都是富贵人家。哪家香铺要是有这等品质的香佩,毫无疑问会名声大噪。
“这是秋六姑娘亲手做的。”芳洲语气透着自得。
“秋六姑娘?”掌柜一惊,反应过来,“可是最先做出香佩的那位贵女?”
“没错。我沾朋友的光得了秋六姑娘亲手做的香佩,姐姐见了特别喜欢,可香佩只有一枚,就来香铺碰碰运气。”说到这里,芳洲摇头,“可惜你们这些铺子虽有香佩,却与秋六姑娘做的相差甚远。”
“你这小娘子——”
伙计忍不住反驳,被掌柜踢了一脚。
“姑娘,这香佩你可愿出售?小店愿出高价。”
芳洲忙把香佩收起来:“秋六姑娘做的香佩可不是花钱能买到的。既然贵店没有合适的,那我去别处看看吧。”
“姑娘真的不能割爱吗?别的铺子的香佩还没我们店的好……”
掌柜一路追出去,失望而回,瞧见慧娘才打起精神:“娘子喜欢哪个,让小二给您包起来。”
慧娘嫌弃看匣子中的香佩一眼:“没有和那小姑娘戴的差不多的?”
掌柜苦笑:“娘子也听见了,那小娘子的香佩出自秋六姑娘之手。京中香佩就是因秋六姑娘才兴起的,以前都没见过这稀罕物,小店的制香师短短时间摸索成这样已不容易,自是不能和秋六姑娘比。”
“那秋六姑娘是哪家姑娘?”慧娘对铺子里的香佩完全失了兴趣,心心念念是刚刚芳洲手中的玫瑰香佩。
这话要是随便问个伙计,不一定能答上来。很多流行起来的东西,人们关注的是东西本身,会留意源头的是少数。
香铺掌柜倒是记得清楚:“秋六姑娘是永清伯府的贵女。”
当初制香师还缠着他要见做出香佩的人,他打听到是位伯府贵女,才死了心。
“永清伯府……”慧娘喃喃念着,两手空空离开了香铺。
“娘子接下来逛哪家?”身边婢女问。
慧娘兴致缺缺:“不逛了,回去。”
回到袁宅,慧娘把珍藏的各种香翻看一遍,越看越心痒。
那玫瑰香佩不但精致,香气也正,若能戴在身上就好了。
“娘子怎么了?”说话的是没跟着出门的婢女。
陪着去的婢女道:“娘子去天香阁买香佩,在一个小姑娘那里见到了特别雅致的香佩,据说出自秋六姑娘之手……”
慧娘叹气:“果然买不到的是最好的。”
先开口的婢女眼珠转了转,出主意:“既然秋六姑娘会把香佩送人,娘子何不问问老爷,没准老爷与永清伯府有来往呢。”
慧娘心头一动。
老爷身边的美人来来去去,能长久留下来的自是受宠的,可再受宠也有危机感。死对头丽娘不说,老爷这次带来的那个四娘,一看就是个狐媚子。
她都听说了,聂四娘那个找上门来的姐姐前两日还去逛了香铺之类,可见不争不抢都是装出来的,骨子里并不安分。
女人的美离不开衣裳首饰,胭脂香粉。她爱香,可不单单是为了取悦自己,更是为了留住老爷的心。
等到袁成海回来,慧娘就把人拉到了自己房中。
“老爷好几日没到妾屋里来了,可是有了新人就把妾给忘了?”
袁成海笑着揽住慧娘的腰肢:“忘了谁,也不会忘了慧娘你。”
平时在外防备刺杀,防备小人,回到自己家就是放松的时候。他就爱慧娘和丽娘这样生得好,心思少,争抢都摆在脸上的美人儿。
既让他得意,又不费心。
至于四娘,他现在也喜欢,哦,其实更喜欢,但这喜欢会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。
慧娘顺势坐入袁成海怀中:“老爷认不认识永清伯府的人?”
“永清伯府?”袁成海皱眉想了想,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他与方相打交道时倒是见过永清伯,不过没给多少眼神。
很快连爵位都没了的破落户,人还算活络,但围在他身边奉迎的太多了,不缺这样的人。
“妾听闻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是位制香高手,特别是最近京中流行的香佩,就是她先做出来的。”
“就是你戴的那木牌子?”
慧娘嫌弃撇嘴:“那比秋六姑娘做的差远了。老爷,您要是认识永清伯府的人,能不能替妾讨一枚香佩呀?”
袁成海闻言抽了抽嘴角。
就这么点事儿,女人的见识真是针眼大。
“老爷,行不行嘛。”
慧娘双手环着袁成海脖子摇晃,阵阵幽香钻入他鼻端。
“行,当然行。”
袁成海一口答应下来。
他找永清伯要东西,是给那老家伙脸,不存在难处。
永清伯接到袁成海邀约时,是茫然的。
这位天子跟前的红人,怎么会突然请他喝酒?
不应该啊,以前都攀不上的。
嘶——难道是总遇到刺杀,想找他分担一下?
永清伯没控制住想多了,又觉得不应该。
那些歹人想杀贪官,怎么也轮不到他。倒不是不想贪,奈何没权。
永清伯揣着一肚子疑问去了酒楼。
酒楼雅室里外都有护卫守着,甚至有一个专门守在窗边。
永清伯竭力摆出平静神色,冲袁成海拱手:“袁大人。”
“伯爷快坐。”
袁成海亲自给永清伯倒了一杯酒。
永清伯忙接过,客客气气问:“不知袁大人找老朽什么事儿?”
袁成海哈哈一笑:“是有件事麻烦伯爷。听说令孙女擅制香?”
永清伯愣了愣,难掩惊色。
袁成海什么意思?看上六丫头了?今日喊他喝酒,莫非想讨六丫头为妾?
这不能答应,这姓袁的经常遇刺,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。
再说这人虽有圣宠,比方相还是差着,且大半时间在东南,不大能指望得上,为此搭上永清伯府的名声可不划算。
袁成海见永清伯沉吟不语,神色变来变去,也纳闷了。
不是,为小妾讨个香佩,还有困难了?
“伯爷——”袁成海沉下脸喊了一声。
永清伯回神:“袁大人你说。”
“是这样。在下的家眷非常喜爱令孙女所制香佩,袁某厚颜,想麻烦伯爷向令孙女讨要一枚。”
永清伯大松口气。
原来就为了这个,害他刚才想了无数拒绝的话,浪费多少心力。
等等,六丫头擅制香的名声这么大了?
薛寒皇城使的身份令秋蘅不得不警惕。
但她神色是自如的,弯唇道:“没有受伤啊,薛大人怎么会这么问?”
“我……”薛寒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女,没有说他闻到了血腥气。
他们又不熟,说出来显得他不大正常——虽然很多人觉得他不正常。
“薛大人没事的话,我上车了。”
“哦,秋六姑娘慢走。”
秋蘅上了马车,车轮滚动向前,车窗帘被掀开。
“薛大人。”她喊住薛寒。
薛寒快步走过来:“秋六姑娘还有事吗?”
一个油纸包从车窗口递出:“薛大人屡次相助,我量小力微,没什么能回报,请你吃红豆糕。”
芳洲会做的点心很多,最常做的就是栗糕和红豆糕,原因很简单:她爱吃。
薛寒目光在那包点心上凝滞一瞬,伸手接过来:“多谢秋六姑娘。”
他收起红豆糕,冲秋蘅一颔首,头也不回就走了。
速度之快令秋蘅忍不住琢磨:莫不是怕人看到他收受贿赂?
一包红豆糕而已。
车窗帘放下来,随风晃了晃,秋蘅靠着车壁闭上眼睛,真正感到了放松。
进了城,就彻底脱身了。
至于韩子恒会被询问,芷兰等人会被盘问,都与她无关了。
韩子恒的命是她特意留下的。
视人命如草芥的贵公子不尝尝失去权力的滋味就死去,岂不可惜。
马车汇入人流,渐渐远去。
薛寒倚着城墙打开油纸包,露出里面的红豆糕。
不是那种造型精美令人不知如何下口的,而是样子普普通通的点心。
少年垂眸盯了糕点许久,才拿起一块慢慢送入口中。
香甜,软糯,出自芳洲之手的红豆糕无疑是好吃的,可闭着眼吃点心的少年紧皱着眉,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。
“大人——”一眼瞧见薛寒手中的点心,走过来的年轻人眼睛都直了,“您,您吃红豆糕!”
见鬼了,有一次他们一起执行任务,他带了红豆糕充饥,分给大人时大人宁可饿着都不吃。
薛寒嫌弃看一眼大呼小叫的下属,敷衍道:“爱吃。”
年轻人一脸不可置信。
当时他给大人红豆糕,大人怎么说的来着?
不吃,反胃。
“莫非这红豆糕特别好吃?”年轻人太好奇了,伸手想摸一块吃。
薛寒把油纸包一收:“做事了。”
年轻人的手晾在半空。
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沐浴更衣后,就被老夫人叫过去了。
“回来了?”见秋蘅进来,老夫人抬了抬眼皮,语气不冷不热。
许是事情顺利,秋蘅瞧着老夫人的黑脸都有几分慈祥了,轻盈行了个礼:“祖母。”
老夫人滞了滞。
她怎么还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思?
在老夫人看来,这个孙女行事鲁莽,不懂礼数,胆大包天,还特别邪性。
突然像个正经孙女似的,让她有些不踏实。
沉默了一瞬,老夫人才开口:“虽然你祖父说你是个有分寸的,不要太拘着你,可你也不能见天往外跑。别的不说,你状告韩子恒,可是把韩都指挥使狠狠得罪了,那韩子恒更是京中无法无天的纨绔,你在外边要是被算计了哭都没处哭去……”
秋蘅乖巧听着,一句反驳都没有。
老夫人说累了,孙女的态度也让她颇满意,端起茶喝了两口正准备放人走,永清伯就进来了。
“伯爷回来了。”老夫人把茶杯一放,站起身来。
永清伯眼里却只有秋蘅:“蘅儿也在啊。”
他说这话时眼睛都不眨,让老夫人心中又泛起了嘀咕:真的像中邪啊,或许该请个仙姑来。再不济准备一碗狗血泼老东西身上试试,就是事后不好解释……
面对永清伯,秋蘅态度有些冷淡:“嗯,来陪祖母。”
永清伯这才看向老夫人。
“六丫头一早出门才回来,我嘱咐她几句。”老夫人察觉秋蘅在她面前比在永清伯面前乖巧,心情微妙好起来。
“蘅儿,你先回冷香居吧。”老夫人把秋蘅打发走,见永清伯还盯着门口处,随口抱怨起来,“伯爷你也不要太纵着六丫头,她三天两头往外跑,要是遇上韩家人——”
见老伯爷脸色古怪,老夫人止住话,投以疑惑的眼神。
永清伯长呼一口气,说出了令他匆匆回家的消息:“韩悟死了!”
“谁?”老夫人怀疑听错了,“那位韩,韩殿帅?”
永清伯重重点头:“就是那位韩殿帅!”
老夫人犹不敢相信:“这不能吧?怎么死的?”
“被人刺杀的!昨日他儿子与几个朋友去郊外游玩,不料失踪了……”
老夫人听完,倒抽一口气:“天子脚下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歹人!”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永清伯往椅子上一坐,心里毛毛的。
那可是从二品高官,三帅之一,就这么被杀了?
据说很可能是北齐细作干的!
嘶——若是细作盯上他怎么办?
永清伯正胡思乱想,老夫人神色复杂开口了:“这么说,咱们伯府从此不必担心韩家报复了?”
“是啊!”老婆子总算发现了关键,永清伯哈哈大笑起来。
他本来还担心遭韩悟报复,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韩悟人都凉了,而他却与大太监薛全搭上了关系。
只有好处没了隐患,这是怎样的运气啊!
老夫人听着这聒噪的笑声有些难忍:“伯爷也别这么笑吧——”
“你不懂。”永清伯灌了一杯茶,神清气爽。
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哪知道,六丫头去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是他的安排呢。
嗯,要奖赏一下六丫头。
“六丫头才回来,底子薄。夫人给她打上几套首饰头面,省得出门见人让人觉得咱们伯府寒酸。”
老夫人听愣了。
六丫头底子薄?没记错的话她刚得了一千两银票,而几个孙女的月钱不过二两,更别说老三那傻子把买酒钱都送到冷香居去了。
“几套?”老夫人从牙缝挤出这两个字。
“十套八套即可。”
十套八套,即可——老夫人深吸一口气,等永清伯出去,立刻吩咐心腹婆子:“速去寻一条纯正黑狗来。”
这狗血是非泼不可了!
秋蘅一看鱼嬷嬷反应,就知道芳洲没有发挥失常。
红豆糕当然不是特意为鱼嬷嬷做的,而是芳洲熟悉了两日三房这边的厨房,今早做出来的。
“鱼嬷嬷。”
“六姑娘请说。”鱼嬷嬷回味着红豆糕的滋味,语气不觉柔和许多。
红豆糕不算什么精贵点心,可正因为寻常,这样的好味道才令人惊艳。
秋蘅含笑问:“芳洲做的点心,还能入口吧?”
是六姑娘带来的婢女做的?
鱼嬷嬷吃惊看了芳洲一眼。
圆脸杏眼,是个长相讨喜的小姑娘,但放在伯府就不起眼了。
不是说六姑娘长在乡野吗,结果不但有丫鬟,丫鬟做点心的手艺比老夫人院中的陈大厨还好。
这不合理!
不合理,就说明了六姑娘不简单。
鱼嬷嬷收起轻视,既是真心也是示好:“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豆糕。”
“以后鱼嬷嬷在冷香居,还能吃到各种好吃的点心。”秋蘅弯着唇,“我该学的也会做好。如此,我们都轻松,鱼嬷嬷觉得怎么样?”
鱼嬷嬷沉默了。
六姑娘的意思是说她在冷香居摸鱼就好。
是答应,还是——当然是答应了,她又不是朱嬷嬷那种较真的人。
“奴婢觉得挺好,只要六姑娘把该学的都学会了。”
达成默契,秋蘅喊王妈妈安排房间供鱼嬷嬷歇脚,只剩芳洲在一旁。
“姑娘,我打听过了,三公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,没人敢惹。几位姑娘中老夫人最疼的是四姑娘……”
秋蘅莞尔:“这么快就能打听到消息了?”
芳洲得意抬起下巴:“厨房的人最爱闲话,我做了红豆糕请他们吃,听到不少事呢。”
“芳洲真厉害。”
芳洲笑得合不拢嘴,想了想提议:“还有多的红豆糕,要不要给三老爷和二公子送一些?”
秋三老爷是秋蘅的生父,二公子秋枫是秋蘅的亲弟弟,在芳洲看来还是要打好关系的。
秋蘅想到昨日收到的那袋子银子,点点头:“装进食盒里,我亲自送去。”
她来到秋家,不是要与秋府的人为敌的,处好关系以后行事总归方便些。
秋三老爷一大早出去了,秋蘅留下一碟点心后去了秋枫住处。
今日学堂放假,秋枫待在屋中读书,听小厮禀报说六姑娘来了,迟疑了片刻,才去见人。
“六姐有事么?”
“芳洲做了些红豆糕,味道不错,送来给你尝尝。”
男童神色紧绷:“我不爱吃红豆糕,以后六姐不用送了。”
“哦,那行。”秋蘅点头表示知道了,转身走了。
秋枫盯着那盘红豆糕,有些气恼。
他说不爱吃,就转头走了?
听说父亲昨日一整日没饮酒,是他从记事起不曾有过的事。
父亲酗酒是因为六姐,不喝酒也是因为六姐,那他算什么?
男童这般想着,愤愤抓起一块红豆糕吃下。
“二哥——”秋松跑进来,见秋枫腮帮子鼓鼓,好奇问,“你在吃什么?”
“有些饿,吃块干巴巴的点心垫垫。”秋枫立刻把那碟红豆糕端远了,转移话题,“三弟有事吗?”
“二哥和你那个姐姐熟悉了没?”
秋枫心生警惕:“不熟。”
“那你这几日和她混熟些,等下次我们放假,约她去花园。”
秋枫拧眉:“三弟要干什么?”
“和她掰手腕。她赢了前日的事就算了,输了就向我道歉。”
“就这样?”
“不这样还能怎么样?你该不会站在她那边吧?”秋松眼里有了凶光。
秋枫下意识一颤,红豆糕的香甜滋味消散:“知道了。”
秋蘅送完红豆糕,带着芳洲去到角门,被门人拦下。
“六姑娘要出门,需有老夫人院中的人来传话。”门人说这话时,难掩鄙夷之色。
秋蘅没有多话,转身慢慢往回走。
是她没想到。
她本就是乡间丫头,整日在外疯跑,到了那个失去大半江山的大夏一直住在宫中,等到国破,眼见之人皆为活命挣扎,这些讲究不止遥远,还很可笑。
也是这一刻,置身伯府花团锦簇的园中,秋蘅才深刻意识到她真的回来了。
困在大宅院里可不行啊。
秋蘅默默把伯府能逛的地方逛过,回到冷香居,王妈妈把一个匣子交给她。
“三老爷送来的,见姑娘不在,让奴婢交给您。”
秋蘅把匣子打开,里面簪钗手镯,耳坠珠花,皆是小巧玲珑适合小姑娘佩戴的样式。
芳洲忍不住道:“昨日是一袋子碎银,今日是一匣子首饰,三老爷真有钱呀。”
王妈妈听了芳洲的话,默默叹气。
三老爷不是有钱,是把买酒钱全用在姑娘身上了。
而秋三老爷在给女儿送完首饰回了院中,尝到秋蘅先前送来的红豆糕,当即就落泪了。
蘅儿给他送点心呢,是不是说明蘅儿没怪他?
抹一把泪,秋三老爷环视屋中寻思着:明日没钱给蘅儿买东西了,是去账房提前把月钱支了,还是典当个花瓶之类的呢?
临近傍晚,“辛苦”大半日的鱼嬷嬷前脚离开冷香居,秋蘅后脚离开。
她换了一身轻便衣裳,专拣避人处走,到了墙根处纵身一跃攀上墙头,观察一番轻盈落到了墙外。
帷帽往头上一戴,少女就如鱼儿入了海,混入了如织的人流。
没有宵禁的京城,每一盏亮起的灯都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光芒。
酒楼茶肆,当铺银楼,还有赁驴人等着走累的人来照顾生意。
比起只住了两日的永清伯府,秋蘅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反而更熟悉。
在大夏彻底消亡后的那三年里,她随先生从南都林州来到这里,住了不短时间。
那时候的此地也是这般繁华,只不过那是属于齐人的繁华,再与夏人无关。
头戴帷帽的少女走进一家香铺。
香铺很大,客人进出不断,如她这般女客比比皆是,掌柜也是一名女子。
“掌柜的,我要买一些香料。”
一刻钟后,少女提着包好的香料走出了香铺。
馥郁香气渐渐留在了身后,酒香、茶香弥漫在空气中。
看着迎面而来的人,秋蘅脚步不觉放慢。
秋蘅向薛寒道别:“薛大人,我该回去了。”
薛寒伸手入怀掏出一物,放入秋蘅手中。
“这是——”
“烟信。遇到危险可用来传信。”薛寒想想眼前少女的固执,微微皱眉,“希望秋六姑娘不会用到。”
“多谢薛大人。”秋蘅坦然收下,走向马车。
青萝等在马车边,见秋蘅过来忙迎上来:“姑娘——”
“上车吧。”
秋蘅平淡的语气安抚了青萝焦躁不安的心。
小丫鬟扶着秋蘅上车时,回头看了一眼,正瞧见那一笑有酒窝的青年蹦跶着奔向绯衣少年。
她回过头来悄悄看向神色平静的少女,挥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。
车轮转动,马车渐远。
胡四眼里闪着兴奋,时不时瞄走在身边的少年。
他扒着柳树看到了,大人和红豆糕拉手了!
薛寒受不了这灼热视线,脚下一停:“有话就说。”
胡四本就话多,立刻说了:“大人,您什么时候去永清伯府提亲啊?”
薛寒额角青筋跳了跳,大步向前走去。
“哎,大人,大人——”
袁宅中,正热闹着。
“秋六姑娘为什么登门?”慧娘掩口轻笑,“姐姐难道没听说,秋六姑娘是制香高手,当下大受欢迎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来的呢。老爷知道我爱香,就找上永清伯,帮我们搭了线……”
丽娘听着慧娘的炫耀话,气个半死。
竟然真是老爷为这贱人出面的!
“得意什么?秋六姑娘年轻又水灵,老爷究竟是为了你,还是为了其他,可说不好呢。”丽娘不甘示弱,张嘴反击。
慧娘大怒:“你这是什么话!秋六姑娘是伯府贵女,你当和你一样呢!”
丽娘噗嗤一笑:“咱们这宅子里既无主母,又无女郎,只有咱们两个,哦,三个妾室。正经贵女会登咱们家的门?”
“秋六姑娘是来为我制香的,你能想到的是不是只有那点子事儿?哦,我明白了,你就是嫉妒老爷特意为了我找上永清伯府——”
丽娘被踩到了痛处:“谁知道你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!”
“吵什么呢?”因与薛寒喝茶耽误了一会儿回家的袁成海听到吵闹声抬脚走进来。
“老爷——”二人一起迎过来。
“刚进家就听你们闹腾。”
丽娘挽住袁成海胳膊:“老爷,今日秋六姑娘上门来为慧娘妹妹制香,还送了慧娘妹妹香佩,慧娘妹妹说是您安排的——”
“秋六姑娘走了?”
丽娘挑了挑眉。
还真是她想的那样,老爷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了。
慧娘这蠢材,脑袋里只有香。
“走了一阵子了,妾送秋六姑娘出去的。”慧娘忍不住替秋蘅解释,“秋六姑娘香道造诣特别高,妾厚颜请她来家里为我调制香品,也是寻思机会难得……”
丽娘听得恼火。
凡事不患寡只患不均,老爷怎么能这样偏心!
“老爷,妾也想要秋六姑娘专为我调香品。”
“姐姐对香品又不是多热衷。”
丽娘翻了个白眼:“妹妹这话说得好笑,衣裳首饰香品,又不是只能喜欢一个,女人不爱香难道爱臭啊?老爷——”
“好了,吵得头大。”袁成海抬抬手,看向慧娘,“你再请秋六姑娘来家里一趟,给丽娘……还有四娘调制喜欢的香品。”
慧娘不情愿:“总不好一次次麻烦秋六姑娘。”
袁成海不以为然:“麻烦一次也是麻烦,两次也是麻烦,不打紧。”
大不了以后从手缝里漏些好处给永清伯,他愿意欠这份人情是抬举那老家伙。
慧娘不得不应下,收到丽娘得意的眼神。
转日秋蘅接到慧娘的帖子,再次登门。
“丽娘也喜欢秋六姑娘制的香,麻烦秋六姑娘多跑一趟。”
秋蘅微笑:“不麻烦,制香对我来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。”
丽娘悄悄撇嘴。
才不信一点别的心思没有。不过这小丫头做的香佩确实好,想来制的香丸也不差,不用白不用。
如对慧娘那样,问过丽娘的喜好与需求,秋蘅由慧娘领着去了聂四娘的住处。
路上,慧娘说起聂四娘:“是老爷从南边带来的人,性子有些独,要是怠慢了秋六姑娘,请别往心里去……”
聂四娘接到婢女禀报,第一反应是不见,被聂三娘劝住。
“妹妹见见吧,整日这么待着也无趣。”
聂四娘这才道:“请进来吧。”
不多时珠帘挽起,秋蘅与慧娘一起走进来。
聂三娘不动声色打量秋蘅。
鹊兄弟交代说接受、促成一切变化。这看起来还透着青涩的少女,就是变化之一吗?
这么小的女孩子,能做什么呢?
聂三娘寻思之际,慧娘开了口:“这是四娘和她的姐姐三娘。四娘,秋六姑娘是位制香高手,老爷特意向永清伯讨个人情,请秋六姑娘来为我们制香。”
“我不用香。”聂四娘开口拒绝。
聂三娘拉拉妹妹衣袖:“四娘,不要辜负了袁大人心意。”
聂四娘抿了抿唇,淡淡道:“那就劳烦秋六姑娘了。”
秋蘅走近聂四娘,笑道:“四娘子不用香,正好方便我判断……”
聂三娘默默听秋蘅向妹妹问起关于香的一个个问题,越听越迷惑。
可能误会了,这位秋六姑娘是鹊兄弟计划的局外人。
听起来是位伯府贵女,竟会登狗贼的家门为他的小妾制香,真是令人想不通。
聂三娘看向秋蘅的眼里有了鄙夷。
少女似有所感,忽然转眸冲她一笑:“三娘子可需香品?”
聂三娘立刻拒绝:“不用了,我确实不好这些。”
与袁贼沾上半点,她都觉得恶心。
“那就告辞了。”
等秋蘅与慧娘离开,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,聂四娘用力咬唇:“姐姐,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?”
“会好的,会好的。”聂三娘安抚着妹妹,心头茫然。
鹊兄弟,你究竟会用什么法子取那狗贼性命?
别让我们等太久……
秋蘅一步步往外走,迎面袁成海走来。
“老爷。”
袁成海视线越过行礼的慧娘,落在驻足的少女面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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