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创始人一如往常发布的周度邮件中，一句“大客户战略部组织架构即日起进行调整”便轻描淡写地概括了我们这帮人的命运。
甚至连散伙饭都顾及不上安排，我和森森，还有倒霉催的之前和3C行业结怨过的周朗就一起被万厉锋拉进了3C行业的工作群聊内。
“欢迎三位来自大客户战略部的同事。”
万厉锋发送此条信息后，群内一阵表情包来袭，烟花、鼓掌、鲜花络绎不绝。
森森给我发来私聊讯息：“时岚姐，这个工作群是新群。”发完这句话，森森又加上了一个祈祷的表情包。
宝莱的工作沟通软件有一个特点，便是新进群的人可以查看过往的聊天信息。如今，万厉锋为了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，索性拉了一个新工作群。因为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无法人工删除，很显然，之前的工作群里，绝对都是关于我们的负面讨论。
随意吧，肯定不是好话，不知道还少些烦恼。
“时岚姐，好可怕！有个人私聊我，说我的长相是他的菜！我看了他的信息，他分管手机品牌，直接汇报给万厉锋，咱们还是不能得罪他。”森森一连给我发了六个恐慌的表情：“可是，他看起来好丑！人家不要！”
森森同步发给我一个3C行业的人员清单，里面包含了每个人负责的工作范围。我无奈地摇了摇头，一手被我招聘进入宝莱的森森机灵活泼，就这么被我坑到了3C行业，实在是罪过。
在名为“地球第一3C行业”的新工作群内，周朗率先发了言：“大家好，我是周朗，希望未来多多关照。”
言语客气，理论上不该有什么反驳之声，一番“欢迎”这类的词汇后，便算了结。偏偏因为发言的人是得罪了大半个3C行业的人的周朗，瞬间就被抓住了痛处。
“哟，是周朗啊，抢了我们三个项目，能力不容小觑，咱们哥几个哪里敢照顾你啊。”
“可别这么说，真是折煞我们，你周朗别给我们下马威就不错了。”
我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坐在我不远处的周朗，此刻，他耷拉着脑袋，重重地叹了声气，快速在新工作群里回复：“之前是小弟不对，给各位赔不是了。”
森森又给我发了私聊：“周朗好惨！”
新工作群内，没有人再理会周朗。那位私聊森森的油腻男人，竟在群里艾特了森森。
“哟，小鲜肉，小帅哥！快自我介绍一下，血型、星座、是否单身，喜欢什么样的人呀！”
我立刻给森森发送信息：“恶臭。你已读了信息也没事，不想回复就不回，本来就在休假。不要为了我，受他们的气。”
森森给我私聊回复了一个“我可以”的表情后，在工作群里老老实实地做了自我介绍。
“家人们好，我是森森，之前在大客户战略部协助时岚。目前在复旦读大四，这段时间因为毕业论文开题答辩和专业考试请假中。很高兴认识大家，期待面基，希望大家多多指教哟。”
我本来都做好了怼那个私聊森森的男人的准备，未料到先回应的人，竟然是万厉锋。
“请假一个月啊，这日子可不短，真羡慕你，时岚可真大方。你们这些3C的人，一个个的，不能都指望我啊。这要是我休息个二十多天，咱们部门就不转了？！”
森森的私聊讯息毫无意外地又出现了：“时岚姐，万厉锋好可怕！”
我总算是明白为何大家屡屡提到3C行业都摇头了。职场上，有的人只是蠢，但是不坏。可是，3C的这群人，感觉真的是又坏又蠢。他们难道不知道，发在新工作群里的每一句，都足够我们截图给人力资源部门，投诉他们歧视对待吗？
老油条如万厉锋，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。即使知道，他还带头这么做，无非是因为他的业绩扛打，宝莱需要他。对宝莱而言，相比于个人的感受，更重要的事情，永远都是业绩。
未给我机会对万厉锋做任何反击，万厉锋接着艾特了我：“时岚大美女，你的美貌我可是早有耳闻啊。可算把你给盼到了我们3C行业了。来，发个照片呗！”
森森的私信就没有停过：“时岚姐，他们的油腻让我失去了想象力！”
我没有接万厉锋的话，转而回复：“我们三个给大家买了奶茶和咖啡，等到了，给大家送过去。”
伸手不打笑脸人，花点钱，拜个码头，对付万厉锋这帮老男人，应该还是管用的。
我刚发送出信息，周朗立刻给我发了私信：“时岚，还是你厉害。多少钱？我来出！”
“不用，都是难兄难弟。”我回复周朗。
“那行，下次我来！”周朗飞快地回复。
“还有下次？周朗，你打算在3C行业待多久？”我发送一个捂脸的表情。
“你说得对，还是早点跑吧，我已经在联系猎头了，有好的机会，我一定和你说。”周朗给我比了个爱心。
哎，平日里用来调节气氛的表情包，在此时，竟成了惺惺相惜的彼此鼓励。
如果说职场就是后宫《甄嬛传》，那么此刻，我们几个就是争宠失败被赐死的华妃娘娘名下的丫头，被发配到华妃娘娘风光时的死对头皇后娘娘的宫中，自此必须做小伏低，谨小慎微，才有可能保住一条小命。
在万厉锋的要求下，明日一早，我和周朗就要把工位搬到3C行业，与“自家兄弟姐妹”一起工作，提高团队凝聚力。除此之外，万厉锋还宣布了几条注意事项：
“一，十点准时打卡，晚上十一点之后才可以离开公司；
二，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，随时接听电话；
三，出差必须当天来回，尽可能坐最早的班次出发，最晚的班次回来，最大化出差效率；
四，务必戒掉在大客户战略部养成的所有恶习。”
森森疑惑地询问我：“时岚姐，万厉锋说的‘恶习’指的是什么啊？”
我回复他：“就是让我们忘掉自己曾经在大客户战略部做过的所有事情，否定掉一切，洗心革面，重新做人，弃暗投明。好了，你别管了，我去想想办法。你好好复习哦。”
森森乖巧地发来一个“得令”的俏皮小猫，结束了与我的对话。
我坐在工位上想了想，拿起手机，给方明远发了一条讯息。
“方总监，今晚能否赏光，让我请你吃个饭？”
大概半小时后，方明远才已读我的信息。
“谢谢，有什么事情，可以直接这里说。”
我看了方明远的回复，轻叹了一口气。果然，礼貌又疏离，意料之中。
方明远是如今风头正茂的珠宝行业的负责人。顶尖咨询公司出身的方明远，曾负责过多个国际公司的重组项目。因被宝莱创始人赏识，方明远被邀请来负责一块全新的业务，并给了他二十个员工名额，让他自行招聘，搭建自己的团队。大客户战略部门因与后起新秀珠宝行业战略部门毫无项目交叉，故此，方明远来了宝莱三个礼拜，我们都没有碰过一次面。若不是他两周前，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，主动找到我，邀请我加入珠宝行业团队，我也不会有他的联系方式。
之前因为打定了主意想要去温哥华，所以，我非常简洁地拒绝了方明远的邀请。到如今，已然是风口浪尖，方明远除非是脑子进了水，才有可能愿意搭理我。
事到如今，消息传得比风快，怎么会有人愿意和大客户战略部的人扯上关系呢？
我悻悻然，决定不再自讨没趣，枉顾“信息已读”的标志，关掉了与方明远的对话框。
方明远想必也知道，少说少错，不说不错，我不回复，已然是表达了最清晰的态度——算了。
我在座位上呆呆地坐着。看着电脑旁记录了满满文字的笔记本，我难免觉得恍惚。李东乾为了个人可以成功转岗，居然弃整个大客户战略部门同事的未来于不顾。上个月，我的项目刚拿到了内部的表彰，可就因为部门解散，一切努力都清零，四个大字“从头来过”在肆意叫嚣着，嘲笑着所有人之前的付出。
我感觉我们所有人，就像是机场里行李传送带上的箱子，除了躺在原地，等他人来提领，没有任何办法。
可是，不管有多失落，不管有多茫然，该做的工作还是一件都不能少。
安姐临下班前，给我倒了一杯热水：“差不多就行了。时岚，你啊，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，无需聪明的时候又有不明缘由的责任心。”
我知道安姐还是在为我的冲动感到担忧，连忙宽慰她：“放心，我把这个案子收个尾，就立刻回去。姐夫已经到了？”
“嗯，在楼下等我呢。”安姐披上外套，将手机放进了包里。
安姐与她的丈夫做了十年朋友，终成恋人。二人感情甚笃，相知相惜，达成了丁克的共识。半年前，安姐为了追求职业的发展，与在创业阶段的姐夫带着两条狗一同从北京搬到了上海，租住在公司附近。姐夫与安姐一样，都是极为爽朗的个性，虽然嘴里常念叨北京是全世界最好的城市，但是，还是心甘情愿地每天溜达着来公司楼下接安姐回家。
女人在事业上要成功，要么没有男人，要么就要有一个愿意为她付出的男人。如此看来，此言不虚。
“安姐，你注意看一下私人邮箱，我原来在英国的时候，做过一个美妆行业相关的案子。我把一些未来你可能用得上的资料整理好了，你得空看看。还有，美妆行业那边我有一个小伙伴，是我的学妹，叫邱灵，我也和她打好了招呼。你们先装作不认识，等必要时刻，说不定她可以帮上你。”我小声地和安姐说：“我明天就去3C行业了，如果有人欺负你，你一定和我说，我为你出头。”
“你看你，自己都火烧眉毛了，还想帮我。”安姐松开我的衣袖：“行吧，今天就早点走吧，以后你去了3C行业，想早点下班也不可能了。”
我向安姐笑了笑：“放心啦，没事的！”
待我将工作都处理完，已经是凌晨一点半。
我拿着包，鬼使神差地走到了3C行业的工区。果不其然，这个时间点，3C行业那边依旧灯火通明，不少人还在对着电脑敲敲打打。我国先辈辛辛苦苦编纂的劳动法，就这样被这群人都糟蹋没了。一想到明天开始，我就要和他们一起被绑在座位上，我就不免悲从中来。
我正想着，有个人从背后叫了我一声。
“时岚，我今天还想问你呢，你怎么来我们3C这边了？”
我回过头去，说话的人是简卫国。我刚进公司时，曾与他共同开过一个全体会议，因坐在彼此旁边，添加了联系方式，算是有过一面之缘。从现今这个局势来看，简卫国居然成了我在3C行业唯一的熟人。
“我也不知道，老板说，我是根据手里的业务被分配来这里的。”我耸耸肩。
“你自己呢？想来吗？”简卫国问我。
简卫国出身于大卖场渠道，一直在做传统商家生意，负责了十余年的手机与家电，自然是3C的老行家。与他相比，我连苹果手机的更新换代都不关心，实在不是3C的这块料。
我摇了摇头，顺势拜了个码头：“哥，你看我这样，哪一点和3C有关呢？”
“和老万聊一下啊。”简卫国脱口而出。
“聊什么？聊‘嗨，我是时岚，我特别不3C，你开除我吧’。我怕人还没来，就把他给得罪了。”我耸耸肩：“哥，我先走了啊。你也早点下班。”
走出办公楼，我竟发现外面已经洋洋洒洒下着雪。十二月伊始的上海，竟就能看见雪，真让人意外。
不过，今天发生的事情，哪一件不比雪更让人意外呢。